雾抹

我就是想看他们谈恋爱。

【青黑】矢车菊

About:青峰大辉×黑子哲也

From:雾抹

 

001.

那声音响彻在伊甸园上空,人世间最早的一次婚礼。

 

002.

——如果可以的话。

——真想就这样一辈子把你留在身边。

 

……

 

传说人鱼的歌声是伟大神灵施予人间的最无私馈赠。

 

这座由海港发展起来的王国到处流传着人鱼的传说,这些传说被改编成各式的版本,或是传颂的童话,又或是吟诵的歌谣。人鱼的故事似乎时时刻刻都在不同的角落为人们所提及——他们存在于辘轳摇晃得吱呀作响的水井边上,存在于闪耀星辰下漫长的跋涉途中,他们存在于教徒最虔诚的信仰里,以及,还存在于孩童纯粹得毫无阴霾的欢愉笑颜里。

 

没有谁不知晓人鱼的传说,接近得仿佛他们就活在身边。没有谁真正知晓人鱼的模样,遥远得仿佛他们就只是活在童话歌谣里的古老神祗。

 

这座临海王国的所有孩子都秉承着人鱼的传统,在水中的嬉戏或是竞技统统成为了他们惯有的日常。他们接受着海水的洗礼,再怎样汹涌猛烈的海浪也从不知畏惧,真正的为海而生的孩子。一年之中,这座王国约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被夏天纵情占据着,但即便如此,每当夏天的剧目上演到尾声时,孩子们就又迫不及待地在心里期盼起下一轮盛夏的来临。

 

夏天有黄色的蓝色的矢车菊漫山遍野开满整座王国,盛行西风将它们从低缓山丘吹到水光明净的湖畔旁,流苏锯齿状的边花簇拥着深色盘花,倒映在湖水里,浸泡在那湖水里,那滢滢滟滟的好看模样,越发显得鲜明动人。

 

矢车菊是这座小小王国的国花,花语是遇见,被国民视作为吉祥的象征。相传但凡被赠以矢车菊祝福的人,此生必将逢遇贵人,从此逢凶化吉而厄运全消。

 

在许多民间的故事绘本里,都有着这么一页插画——黄昏之下海水被分割成格格不规则的金色絮状,耸立在海岸边上的巨大礁石上坐着条尾鳍呈淡蓝色的人鱼,掌心的矢车菊拢在胸前,目光落向大海远方,轻轻吟唱着,似乎是在向这座被大海护佑的王国施予祝福的赞歌。

 

矢车菊寓意着吉祥,歌声含蕴着祝福,人鱼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神灵。

 

而青峰大辉则是被神庇佑的孩子。

 

——这国家里的所有孩子都受到了人鱼的祝福。

——可是这里面真正见到过人鱼的孩子只有我。

 

倘若还只是那五岁孩童也就罢了,人们也就仅仅会把这当作淘气的谎话来相待。但同样的话语若是出自于一个十五岁少年之口,人们则又会感到无可奈何而啼笑皆非。在他之前不是未曾有过,在他之后也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说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然而却从来没有过一个孩子这样坚信着人鱼的存在,坚信着他们间曾有过的短暂邂逅,一口笃定,持续十年之久,并且未来还会继续相信下去。

 

仿佛是这个世上最为根深蒂固的事实。无可辩驳,也无须辩驳。

 

有人说那是青峰的疯言疯语,也有人说那是青峰一厢情愿的妄想。不管是哪一种说辞,都没有阻碍他成长为一个愈加爽朗的少年,一个愈加不称职的皇位继承人。他是这个国家里最小的王子,沉重的政事不需要他扛在肩上轮不上他去烦忧,在别国面前尔虞我诈的伎俩也没人指望他能学得来,于是乎他便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在山涧里捕蝉捉虾,在大海里扬帆远航。

 

凡是涉及到大海的竞技项目,青峰总能为他所在的队伍拿下漂亮的分数,比他年长的哥哥们,总是笑称他为骁勇善战的小骑士。无论哪场比赛他都为全场所瞩目,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天才,备受神灵宠爱的不折不扣的天才。

 

在众多的海上竞技中,青峰游泳技能的天赋尤为突出。就算酷烈的炙阳会将他的身体烧伤,他也不会因此妥协而减少训练的时间。许多的人——不单止那些听闻过他的名字的或是真正到过赛场上见识过他的英勇的,还包括那些跟他出入于同一训练场,活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认为他已经足够快了,但青峰每一天仍旧乐此不疲地重复着相同的枯燥训练,为的是能够游得更快,为的是能够游得更深更远。

 

深远到能够抵达人鱼的圣地。

 

人鱼是真正存在的。

 

这并不是什么不着边际的奇怪念想,也不是他人口中所谓的荒唐梦话。青峰大辉是这座王国里唯一见到过人鱼的孩子,青峰大辉是被神庇护的孩子。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一天,那条有着浅蓝色尾鳍的人鱼,坐在礁石上,跟同样躺在礁石上的自己,笑着,如此开口。

 

——你好,我是黑子哲也。

 

……

 

“阿大,阿大你不在么。”

 

桃井抱着小盒子在青峰寝室四处张望了半天,也没有见着青峰的影子,心里懊悔自己可算是白来这一趟了。她是没有敲门就直接闯进来的,青峰为此也有过许多的抱怨,但桃井显然已是多年的惯犯了,哪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路过的若松好心提醒了一句,青峰那家伙今天出海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怎么就选在今天出海呢。”

 

“就因为是今天所以才出海的吧,”若松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前阵子还以为他终于好不容易消停了,结果原来是为了等这一天。”

 

两年前的今天是青峰的十三岁生日,这座王国的人们会在男孩子迈入十三岁的这天,为其举行一场正式而隆重的成人礼。十三岁对这座王国的男孩们意味着成长与蜕变,自由与责任并存,意味着往后的日子将由他们自己亲手来开辟一片天地。对青峰大辉来说,十三岁成人礼的意义不仅于此。成年了,意味着他将能够不受任何事物的束缚,不受任何拘束地独自出海去找寻那条名唤黑子哲也的人鱼。

 

从十三岁到十五岁的这两年时光里,一直在寻找着。

 

青峰大辉特地选在十五岁生日这天出海,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一点青峰从来不会向他人避讳,他始终深信着人鱼的传说,这本身也不是什么丢脸或是值得取笑的事。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们,他的青梅竹马桃井五月,他所在的桐皇队伍的队友们,这些人的态度倒都是出奇地一致,对青峰的行为没有过分地去评头论足。

 

“话说回来,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若松说完这话以后就后悔了,不由得绷直了身子,心里祈祷着最好不要是桃井亲手做的料理。

 

桃井亲手弄的料理比那汹涌海浪还要让人惊心动魄,日月山河都会为之变色。遗憾的是,目前为止只有青峰一人坦白指出过这一事实。

 

“这个是送给阿大的礼物,你看,”桃井笑嘻嘻打开了盒子,“木刻的人鱼雕像,漂亮吧。”

 

“每年都送一样的礼物你就不厌么。”

 

“才不是每年都一样,去年送的是人鱼画像,再上一年送的是我用玻璃吹成的人鱼,”桃井开始一样一样数起来,“而且阿大最喜欢的就是人鱼了不是么,每次把礼物送给他之前,我都先会在心里替他祈祷,希望他能够快一点见到那条人鱼。”

 

“你还真信那玩意的存在?”

 

“若松你难道不相信阿大的话么。”

 

不会去评头论足并不就意味着相信,多年以来的教养以及基于队友爱这层虚渺飘忽的关系,青峰身边的绝大部分人都跟若松一样,不会去辩驳青峰的话,同时却也打从心里否认着人鱼的存在。

 

唯有桃井。

 

别说否认了,桃井甚至连质疑也不曾有过。以若松为首的大多数人以为那是女孩子们的天性,对人鱼这样一类的传说总是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她跟青峰一样相信着人鱼的存在,要不是因为女孩子不能出海,若松敢担保她肯定也就和现在频频出海的青峰没什么两样,而事实上青峰也曾偷偷带着桃井出过海。

 

以今吉为首的少数人却不这样想,无论怎么看桃井都单纯是因为相信青峰的话,才变得对人鱼如此着迷。

 

但无论是哪种看法都不影响桃井是继青峰之后,又一个人鱼忠实支持者的事实。

 

青峰的生日在八月末,一年之中夏季最盛的时候已然过去。但夏季仿佛依然有着燃烧不尽的生命力,海滩上的细沙被炎阳炙烤得炽烈滚烫,蝉鸣频频出没于槐树的叶缝枝间,夏天的影子映在人们的眼里映在笑容里,万物皆长,生生不息。

 

八月份的海平面无风也无浪,正是出海的好时季。十五岁的青峰大辉站在船板上远眺,海风呼呼地将白色的风帆拉响,船只按照预定的航道稳稳向前航行着。船板上有木板翘起了一角,青峰脚一踏,那木板就又重新贴合到一块。这艘船也算是有些年头了,是哥哥们过去用剩下的,隔三差五地就要带上工具去修补。哥哥们心里过意不去,提了好多次要给青峰换艘新的,但青峰都一口谢绝了。作为这座王国里最受宠爱的孩子,金钱费用一类的问题自然不在青峰的考虑范围之内,桃井觉得蹊跷,便追着青峰不放问他原因到底是什么。

 

青峰受不了桃井的穷追不舍,只好坦白说因为自己就是在这艘船上第一次见到那人鱼的。桃井撇撇嘴,吐槽说阿大你还真好意思,你明明也就只见过人家一次。

 

相比之前来,八月末的阳光并不见得就收敛了多少。青峰在前头的船板站久了,脸颊开始变得汗津津的,就连深蓝色的瞳仁似乎也快要晒出泪来。今天是大晴天,万里无云,可以眺望到很远的地方,平时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轮廓的群岛今天也能看得特别清楚。青峰心里琢磨着难得这样好的天气,他是不是该要在这待上一整天。

 

今天是青峰的十五岁生日,今吉特意在前一天提醒他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了晚上的宴会。今吉是桐皇的队长,平时总是一副笑眯眯跟谁都处得来的样子,实则却是桐皇的心脏,赛场上运筹帷幄赛场下口蜜腹剑这样一类的脏事情数他做得最顺手,基于这点,今吉同时也是整个桐皇里青峰唯一不敢招惹的人。

 

逃掉今晚的宴会是没多大事,反正哥哥们也不会拿他怎样。逃掉今吉亲自叮嘱过的宴会却是件大事,因为今吉真的会拿他怎样。

 

青峰正苦恼着到底要找个怎样的借口才没那么容易戳穿,突然一个大浪扑来,船只倏忽晃荡了几下,失神的他一个重心不稳就这样径直摔在了船板上。这一摔险些就让他摔破皮,青峰揉着手臂,嘴里骂了一句脏话。要是这时桃井在场,估计又该要开始数落他说话不干净有失了礼节。

 

船身随着海浪的起伏波动上下颠簸着,飞溅的白浪花用力砸落船板,象是要剜出一个洞来。风向的突然变更让青峰心里多了一丝顾虑,疑心天气是否会持续变坏下去。但今天出海前明明也特意找绿间问过了,对方托着手中的水晶球,一板一眼回答说青峰你今天出海会有好的事情发生。

 

青峰一连问了好几个真的吗,对方都是肯定地点点头。一向信奉尽人事待天命的绿间,难得也会有这样打包票的时候,想到这青峰的心情不禁变得好转,还装模作样哼起了小调,像是好事情现在就已经发生了一般。

 

他站在船头,也没去拉那风帆,任凭船只随风向前进。这一带的海域他熟稔得很,只要注意不超过那特定区域,他都能有信心将船驶回初始的海港。海风里裹夹着腥味,青峰没敢用力去嗅,生怕那锋利的味道一不小心就会把鼻腔刮伤。他看见天空和大海都是一样的颜色,满天满地的蓝,是像矢车菊一样的蓝。然后,很突然地,青峰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抹与天空、大海以及矢车菊都不相似的蓝。

 

是比这些颜色都还要好看的蓝。

 

那抹蓝色似乎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在距离船只极尽的地方浮了上来,现在又正逐渐远去,白浪花溅得老高遮挡住了他的大半身影。青峰稍稍一怔,揉揉眼,蓝色的尾鳍隐隐闯进了视野。身体反应比大脑思考要来得迅速,青峰来不及细想,扑通一声也跟着跃入水中。

 

隔着层层水花看不真切,但跃入水中的刹那,青峰分明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慌乱。对方的游法不是他平日所熟知的方式,显得无序而脱轨。他跟在那人后头七拐八弯地游着,没有给对方摆脱他的机会。刚开始时候青峰还只能勉强跟上对方,但不一会儿对方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青峰觉得有机可趁,加快了双臂的划动以缩短双方距离。

 

青峰越划越急,心房剧烈跳动,那些流经五脏六腑的血液持续沸腾着。他游得急,呼吸跟着变得急促,换气时一时没注意被那滔滔海浪呛了好几口水。咸涩的味道在口腔内扩散,他觉得鼻子又酸又胀,差点没能喘过气来。好在他反应够敏捷,在水里扑腾挣扎了几下就把气给缓过来了。他还没来得及窃喜,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一个巨浪就铺天盖地地劈了下来。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翻腾着,越过他的头顶又覆在他身上,鼻腔重新变回酸胀,嗡嗡嗡的耳鸣声不断回响着。青峰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喝了几口水,光是注意不让自己被海浪卷走就已经让他警戒万分而竭尽全力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那些耳鸣声低了下去,海鸥的叫声掩盖过海浪的声音,被海浪蹂躏过的海平面,此刻安静得像面完好如初的镜子。汹涛过后终归于平静。

 

海浪声连同那个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寂寂无声。大海无边。

 

“所以说你是为了什么才跟到这里来的。”

 

背后蓦地传来一把声音。清澈又轻柔的,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

 

青峰循着声音转过了头。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来到了浅水区的海域,再往前几步便是陆地了。砂砾和碎石块浅浅地铺在了海水与陆地的交界处,那些尖锐的棱角会硌得脚生疼。水岸边上耸立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礁石,风雨以及海水的腐蚀在这礁石上留下了鲜明的痕迹。礁石上坐着一个人,青峰的目光从上往下,冰蓝色的头发,冰蓝色的眼睛,唇瓣薄如初春粉樱,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

 

时见对户一少年,美如冠玉。

 

眼前的这个人,不,也许并不能称之为人——再往下看便能发现他有着冰蓝色的尾鳍,跟所有人类都不同的,那尾鳍沾着水,日光底下鳞片一闪一闪,格外分明。

 

“所以呢,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对方又把话问了一遍。

 

“因为看到你所以追上来了,这还需要什么理由吗。”青峰反问。

 

“我以前见过你的吧,”青峰用着笃定的语气继续把话说完,“在这里,你把你的名字告诉了我。”

 

青峰笑嘻嘻地,脸上的笑容好似朵雏菊被泡进了盛满水的玻璃杯中,灌着水地,绽放着,隔着层透明介质看去,放大了千倍万倍,干净明丽。

 

“我找你很久了,阿哲。”

 

……

 

这座国家没有哪个孩子不对大海怀有敬仰之心。这份对大海热爱的天性在青峰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水畔边上的玩耍已然不能满足我们小小的青峰大辉,刚过了五岁生日的他,近期以来最大的心愿就是跟着哥哥们出一次海。

 

比他年长许多的兄长抚过他的额发,委婉表示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小小的青峰仰着头,糖果的甜味蓄在他的齿间,他问,那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兄长依然温柔笑着,等到你成人的时候吧。

 

青峰出海的愿望自然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准许,临别时哥哥们跟他告别,他嘟着嘴硬是把头歪了过去,那视若无睹的模样,明摆着就是在耍脾气。哥哥们又好笑又好气,年长的兄长唯有走过去亲吻他的额头,说晚些时候他会带着礼物回来。

 

但青峰大辉哪会是这样好哄的孩子,他才不会这样乖乖听话,坐以待毙等着哥哥们又把他一个人落在城堡里。港口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哥哥们带着他去过几次,他自己一个人也偷偷去过了好几回。亲眼目送大家出去以后,他就匆匆跑回房间,确认水壶装满水,然后稳当当挂在脖子上,顺带将桃井精心绘制的从城堡到港口的地图也一并带上。

 

偷摸上船的过程比他原想象的还要简单,他在储物间里藏了好一会儿,竖着耳朵确认了半天,直至周围没了动静,才敢大着胆子把门推开,一路蹑手蹑脚地绕到外面的甲板上去。

 

不知怎的出海的时间比计划里的要晚了许多,此时恰好正午时分,哥哥们连同船上的水手都在里头进行简单的用餐,甲板上空旷旷的谁也不在,看到这样的情景青峰心中不禁一阵窃喜,庆幸起自己的好运气来。

 

青峰的个头小,还不及船身两端的护栏高,目之所及的地方尽是漆得雪白的船身。于是他便手脚利索地爬上了船头,将临行时桃井对他的叮嘱完全忘到了脑后。

 

站在船头可以将整片大海纳入眼底,此刻的大海,被急速前行的船只劈开成了两道,本无波澜的海平面顿成一块块破裂的碎镜面,两旁飞溅得正欢的白浪好似那遗留下来的玻璃渣子,锋利无比。青峰站在船的最前头,迎面吹来裹夹着温煦午光的海风,这感觉让他很是欢喜。

 

在大海的感染下,头顶上的天空似乎也在悠悠地蔓延成海,渐染成跟深海一样的颜色。然而就是在这么一大片深蓝里,突然出现了一抹显眼的冰蓝色。

 

一个恍惚那抹冰蓝色就没有了,青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下一秒那抹蓝又伴随着海浪再次涌入到他的视线,这让他不得不在意起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蹲下来,把头探了出去,死死盯着底下,希望能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这时一个大浪撞了过来,使得船剧烈地向右拐转,大大偏离了既定的航道。青峰一个不稳,从船头那掉了下去,被抛起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抓住些什么,可惜船身太滑,他的左手什么也没抓着。

 

脑袋冲进海水的瞬间让他有种头昏眼花的感觉,他还没来得及呼喊求救就反被那海水呛了几口,急湍呼啸的海浪猛兽一般地吞噬着他的身体,青峰人越是挣扎就越是往下沉,刚才还亮敞敞的世界,刹那间顿成了深海之渊中灰白冷涩的背景布。青峰看着世界一点点变黑变暗,感受着深水压强带来的双耳严重不适,呼吸逐变虚弱而神志不清,仿似体验着一场末日一般惨烈的灭顶之灾。

 

突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托住了他的脑袋,他吃力地睁开眼,发现一个蓝头发的家伙正抱着自己往上游,他瞟了一眼渐渐远离的深海水底,惊觉那家伙竟有着条冰蓝色的鱼尾。

 

“跟插图里见到的一样呢。”青峰暗暗在心里这样感叹着,侵袭而上的疲惫让他再度闭上了眼睛。

 

深海之下的温度是冰的冷的,那个人身上的温度却是温的暖的。

 

黄昏时分的海港别有一番风情。

 

青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块礁石上,他侧过头,看见了底下的海水。海平面水平如镜的安稳模样,让他差点以为刚刚遭受的那场灭顶之灾只是梦境里的幻觉。但手背上的微微刺痛,以及深水压对耳朵造成的后遗症,让他清楚意识到那绝不是梦。他记不起来手背是什么时候刮伤的,兴许是从船上掉下来挣扎的时候刮伤的,又兴许是被那些玻璃渣子似的浪花刮伤的。想到这五岁的青峰不禁变得不安起来,那么那些可怕的白浪花没有把救自己上来的那个人也刮伤吧。

 

他将视线偏回到前方,映入眼帘的正是那条救他上来的人鱼。

 

人鱼的尾鳍是冰蓝色的,青峰在调色板上也没有见到过这样好看的颜色。鳞片的形状呈半月牙型,光滑而闪亮。他在唱着歌,歌声里带着魔法,与青峰曾听到过的所有声音都不同。动听得连天上那被斜阳燃烧成赤红的棉絮都融化到海里去了。

 

传说中的神祗就在如此之近的地方。

 

青峰吃力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歌声在此时戛然而止。神灵回过头来了。

 

“你醒了。”

 

神灵好似早就知道自己醒了,青峰心想,神灵果真是无所不能。

 

“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青峰君。”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的事情可不止这些,”神灵笑了笑,“再睡一会吧,等你醒来的时候就会见到前来迎接你的人了。”

 

“那你呢。”

 

“我吗,当然是会继续留在这里。”

 

“那我明天还能来找你吗。”

 

“明天你大概就会把我忘了,”神灵讳莫如深,“乖,把眼睛闭上。”

 

神灵靠了过来,冰凉的手指覆住青峰双眼。

 

“这不公平,”青峰从指腹的隙间看清了神灵的脸庞,“你知道我的事情,但我连你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神灵一愣,唇瓣微微翕动,像是听到什么让人愕然的话语,半晌才收回了手。光漏进青峰的眼里,神灵的瞳眸里同样有着光,光里有着五岁的青峰。

 

“你好,我是黑子哲也。”

 

神灵又笑了。

 

……

 

“那时候把我救上来的人就是你吧,阿哲。当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港口那了,大家都很惊讶我怎么会躺在那地方。把事情说出来以后哥哥们把我大骂一顿了,五月那个啰嗦的女人也唠叨了半天。话说回来,阿哲你是人鱼吧,我回去以后跟别人讲我见过人鱼,结果根本就没几个人相信。”

 

“对了,我……”

 

“青峰君…”没管时机是否合适,黑子强行将话打断,“那时候的你,话似乎没有那么多…吧。”

 

“……”

 

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就这点提出质疑的青峰着实受到了不少打击,这点从他现在愣头愣脑的模样就可以看出来了。此刻十五岁的青峰大辉,在他确信着人鱼真实存在的信条里,终于又再加上了一条原来人鱼也是会吐槽的罕有认知。

 

“不过这样的话,就代表阿哲你也一直记得我,”受到打击的青峰大辉很快收拾起了心情,插着腰站在礁石上,站在他曾经趟过的位置上,笑了,“这真的太好了,阿哲。”

 

就算没有人相信也没关系,本来就不是为了让别人相信才说出去的。之所以钟情于大海并不仅仅出于海之子民的天性,更因为这是自己与黑子相遇的契机。为此总是反复做着那枯燥的游泳训练,总是找准机会出海,为的是能够与那条把名字告诉给了自己听的人鱼再度相遇,为的是能够在再相遇时能以最短时间追上那条名为黑子哲也的人鱼。

 

青峰大辉是被神庇佑的孩子。并不是因为他与人鱼相遇从而受到了祝福,而是因为,因为他是受到了祝福所以才能够与黑子相遇。

 

那天的黑子从深海底里救了他,不论是眼瞳的冰蓝色还是尾鳍的冰蓝色,都比青峰在调色板上见到过的还要漂亮,比大海的蓝,比矢车菊的蓝,比任何一种蓝都还要漂亮。

 

“真好,阿哲你还记得我,真好。”

 

末了,青峰大辉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

 

黑子哲也的年龄是个谜。

 

对十五岁的青峰大辉来说,有关人鱼的一切都新鲜新奇而蕴乐无穷。黑子哲也是家族里最小的人鱼,家族里有着位年迈的祖母,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笑容,教导黑子对世间万物都须怀有一颗仁爱慈悲之心。

 

与聚族而居扎根而住的人类不同,人鱼在成年后会相继离开家族,踏上新旅程,游往远方更为辽阔的海洋。

 

“所以阿哲你是还没成年吗。”

 

“请别这样一口笃定我还没成年,要知道我的岁数可是青峰君你的好几倍。”

 

“可阿哲你不是说人鱼在成年后都会离开么,而且阿哲你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要小,也没我高。”

 

“看上去就像女孩子一样。”

 

“请别用这样的词来形容我,”黑子反驳道,“听到这种话,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

 

说话人面无表情的脸庞与一本正经的语气之间,有着浓浓的违和感。

 

“哈哈哈阿哲你真逗。”

 

“这一点也不好笑,话说回来阿哲这称呼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哲叫起来才比较顺口吧,这名字我都叫了快十年了。”

 

——阿哲。

——这十年间都是如此称呼着你。

 

阿哲。阿哲。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人这样整整呼唤了你十年。

 

黑子心里象是被鱼儿的尾巴扇得慌,跳得又快又急:“别忘了我的年龄可是青峰君你的好几倍。”

 

可惜青峰压根就没察觉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这有什么所谓,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喊你哲也哥哥?”

 

“……”

 

黑子顿时被青峰噎得说不出话来,哪怕年龄是对方的好几倍,他也还是搞不清青峰那异于常人的脑回路,就谈话结果来看,两人似乎并不在同一频道上。

 

所以说自己和那家伙真的没半分默契啊。

 

自从重新遇见黑子后,青峰闲着没事就往他这边跑。人鱼一族的圣地青峰进不去,但这也没构成什么阻碍,毕竟更多时候黑子都是在那片有着礁石的浅水区里度过的。从浅水边上望过去,可以看到前方港口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明明一直以来就是如此近的距离,但人类对神祗的存在就是如此顽固地懵然不知。

 

这些日子跟黑子两人相处下来,青峰总算搞懂了再相遇那天黑子那句疑惑的“你看得见我么”是什么意思。黑子哲也天生存在感稀薄,加之尾鳍的颜色与海水相近,别说人类,就连同族的人鱼也鲜少有一眼就发现他的存在的。

 

青峰听完黑子的话后大为惊讶,表示阿哲你的颜色跟大海完全就不一样,这么明显的蓝色,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吧。

 

黑子则苦笑着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无解的问题。

 

时至今日,人鱼一族的繁衍大不如昔,为免居住地被打扰以及出于对族人的保护,如今的人鱼一族鲜少会有主动与人类交往的时候。万一不得已被牵涉其中,事情过后他们也必定会无声消去人类的记忆。有时候会消除得一点儿也不剩,有时候则会保留下一些模糊的残存影像。

 

也因为这样的缘故,人鱼一族才得以保持神秘而传说衍生不息。

 

“那时候阿哲你为什么没有消去我的记忆。”

 

“纯属一时的心血来潮。”

 

“你之前明明说过只有我才能看见你的。”青峰一脸的不服气,嘴里闷闷嘟嚷着。

 

到底是有着多大的偏差才能误解到这份上,无视了一旁正义愤填膺抗议着的青峰,黑子用尾鳍扫了把海水,目光望向远空,白云在他眸子里徐徐铺开:“大概是有些惊讶吧,那时候的你竟然在船上发现了我。”

 

并不是对现在的生活抱有什么怨言或是不满。但独来独往惯了,有天突然有人在海浪里一眼就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这任谁都会感到高兴吧。

 

青峰还在边上闹着别扭,头低得低低的,整个人缩成一团,像只气鼓鼓的带刺小动物。

 

“青峰君跟很多人都不同,”黑子的开口让青峰终于肯抬起头来,“脑袋里空空的,特别好懂。”

 

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是一眼就能看穿其心思的单细胞生物。

 

“喂喂阿哲你不要给我太嚣张了。”

 

年迈的祖母告诫过他,人类是由各种各样欲望组成的综合体。那些因各自野心而产生的分歧,渐渐都会在行进过程中化为变质的猜疑与争执,一本好心的善意会被歪解成别有用心的意图,和善谦恭的笑容里永远裹夹着不安好心的腹诽。

 

人类对人鱼心存敬畏。反之亦然。

 

然而那一天黑子哲也却遇到了青峰大辉。

 

深蓝色的瞳仁里闪烁着光,嘴角的弧度干净爽朗,好似有些向阳花儿在他的笑容里扎了根,怒放成生命中最为灿烂的姿态。光芒四射,耀目无比。

 

为什么没有消去青峰的记忆。这十年间黑子也曾这样问过自己,每回思索下来总是无解。而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也许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再次看见这样的笑容,再次看见这样灿烂得连那向阳花也会黯然失色的笑容。而这个人,现在正用着这样的笑容在唤自己阿哲。

 

……

 

桃井评价说青峰和黑子之间有着种天生的默契。

 

黑子可以在短时间内维持人形,为保持身份不被暴露,初次见面时,黑子就是以人类姿态出现在桃井面前的。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青峰不止一次在桃井面前提起过黑子的名字,况且冰蓝色的发色在这座国家里又是这样的罕见,以至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当黑子说出自己名字后,桃井就捧着脸蛋眨着大眼睛说哲君你就是人鱼吧。

 

他们三人一起度过了最美好的夏天。

 

黑子懂得许多让青峰与桃井啧啧称奇的魔法,尽管黑子再三强调这不过是人鱼一族的小把戏罢了,但两人对黑子的崇拜亦只有增无减,大有扶摇直上破青天的架势。体力技能点爆满的青峰会早早地跑到树林里摘下各种新鲜的应季水果,不管见没见过,但凡可以用嘴咬得动的都被他丢进袋子里去了。姑且身为女生的桃井主要负责鲜榨果汁这项工作,青峰当初心里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但无奈黑子明确表示他的烹饪技能都点在了水煮蛋这一块上,加之桃井又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期待表情,哪怕再不乐意,青峰也就只能任着桃井的性子,随她去了。

 

榨果汁的用具是专门从绿间那借来的,说是借来的,实则是青峰跑到绿间屋里硬生生抢走的,目睹全过程的绿间大骂青峰你到底还有没有下限,后者完全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反驳道不就这么一个破玩意么,绿间你的心眼也太小了。绿间拿着绿油油的青蛙吉祥物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路目送某人大大咧咧跨出房门,临走前还言之凿凿加了一句:“东西用完了就还你。”

 

注定归还之日遥遥无期。

 

绿间不知道从哪里捣鼓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在黑子眼里看来,这个只需将水果切好放入器皿便能榨出鲜果汁的新奇玩意,不知道要比人鱼的魔法强上多少倍,黑子为此还暗自菲薄过觉得自己的技能树是不是都得洗点重来。

 

切水果削皮这样一类的精细活儿青峰他们做不来,却并不代表桃井就能比两人厉害到哪里去。榨出来的果汁浮荡着大块的果皮这也就罢了,偏偏桃井非但果皮削不干净,而且还相当热衷于将整个完好的水果塞进机子里榨,连切都不带切一下地,弄得那机子几乎隔三差五就要坏一次,逼得青峰每回都得低头去拜托绿间帮忙把机子修好。

 

果汁榨完后就是黑子派上用场的时候了,人鱼的手指悬空画个漂亮的圆圈尔后再轻轻一点,常温的果汁霎时变作冒着丝丝凉气的冰冻夏饮。故事告诉我们,没有魔法杖也可同样施展那神奇魔法。

 

涌动的清凉流经五脏六腑传至四肢百骸,像是在体内煽起了一场小型飓风。青黑桃三人捧着各自的冰冻果汁,靠着树干躲在树荫底下,齐刷刷感叹道夏天真好活着真好。

 

所以说黑子哲也的技能点终归是没有点歪。

 

在桃井的威逼利诱之下,青峰终于勉强松口肯让黑子成为桐皇的一员。

 

起因是某天桃井看到了在水里闹得正欢的两人以后,突然突发奇想,萌生了要将黑子纳入桐皇后备军的念头。黑子只可以在短时间内维持人形,应付不了正式队员需花费大量时间用于日常训练的要求。但后备队员就不一样了,只要实力被认可,并能够抽出时间代表队伍参加那么一两场比赛,即可获得加入队伍的准许。

 

桃井虽不是桐皇的正式队员,但在队伍里同样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知为何今吉对桃井引荐的黑子产生了浓烈的兴趣,笑眯着眼问他有没有成为正式队员的打算。桃井怕被精明的今吉看出个什么端倪,连忙驳回今吉的邀请:“不行不行,哲君的体力可应付不了桐皇那么大的训练量。”

 

“就是就是,而且桐皇新一轮的首发队员才刚磨合得七七八八,”青峰也是百般阻挠,“突然换人了多不利于队伍打比赛。”

 

我说的是让他成为正式队员又不是说的首发队员,今吉暗暗腹诽,而且青峰你小子平时也没少嚷首发队员来来去去那几个人无聊死了。

 

桐皇队伍的首发阵容固定也确是一个事实,现阶段的重心还是以培养队员间的默契为主。因而今吉没有继续深究下去,而是不明就里地妥协了。

 

一些不那么正式的,比起竞技来趣味性更浓的比赛,黑子偶尔也会参加。像是水上传球,像是水中盲摸接力,像是一方骑在另一方脖子上,居上的一方需保护绑在额头的红布条不被夺取,底下的一方则需踩着水躲避别家的袭击。这样出奇花哨的主意在这座向水而生的王国里从来都不会缺少,新点子层出不穷,每次比赛或多或少地都会做出相应的变化。

 

让人捉摸不透。

 

例如像这次比赛,主办方就破天荒地要求,底下主要负责踩水的一方必须蒙上眼睛,强攻或是撤退全凭居上的一方定夺。视觉可是五感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光是闭着眼在水里保持平衡就有够呛了,现在还要满水池地疯跑,青峰表示这游戏还能不能好好玩下去了。

 

“阿大和哲君平时这么默契,不如这次比赛就让他们两个人上吧。”

 

今吉的目光只是略微在青峰和黑子二人之间停了一下,桃井就捉住机会蹦起来发言了。

 

“你到底是从哪看出来我们有默契的。”这是青峰。

 

“桃井小姐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这是黑子。

 

青峰大辉与黑子哲也似乎就像一对天生的反义词。他光芒四溢而他存在甚微,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喜怒哀乐,而他习惯将所有情感收敛起来,他生性热烈奔放肆意生动得好似一场盛夏雷雨,他性格淡然无悲无喜寡淡如同一张静止留白的水墨风景画。

 

“诶可是你们明明就很合拍。”

 

桃井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像上次哲君的传球,除了阿大以外根本就没人注意到突然会从那方向出来一记传球。”

 

“我说,”这时候连若松也出来帮腔,“你们俩明明就合拍到让人妒忌的地步了吧。”

 

所谓的合拍而不自知。

 

随后的事实也证明了,比赛场上的青峰与黑子果真契合度满分,用所向披靡来形容也毫不为过。青峰的体格本就比常人多出几分优势,加之那有如野兽般凛冽的强大气场,对手根本不敢贸然靠近。黑子的体能稍逊于常人,但纵观全局判断比赛走势的能力,却也是在参赛人员中出类拔萃的。青峰的行动全听凭黑子号令,前进或是后退,左转还是右拐,一举一动象是掐着时间秒表似的,让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对手找不到一丝漏洞。

 

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他们如同赛场上的暴君,残暴地掳掠着胜利。他成了他的双瞳替以目视,他成了他的双腿替以行走,两人是一体的,呼吸同步,心率同步。

 

黑子手上的红布条逐渐积累起了相当的数量,由于前期的过于招摇,以致现在两人反成了赛场上的众矢之的。奈何青峰大辉从来都是遇强则强,满腔热血往前冲的硬派角色,竞技场上更艰难残酷的场面他都挺过来了,这点耍闹一般儿戏的比赛又怎会把他难倒。他硬是撞破对未知黑暗的恐惧,听凭黑子的施令,躲避来敌,必要时加以还击,那英勇的模样不禁让人联想起了中世纪里头手执长剑的骑士。

 

人群之中不断有人倒下,当最后一队参赛选手被裁判宣布淘汰时,屹立在赛场中央的青峰摘下眼罩,刺眼的金色光芒争先恐后扎进他的眼里。他连忙又闭上了眼,感觉到骑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个人曲了曲身,紧接着眼角边倏忽感觉到一圈冰凉——那是黑子在用指腹替他擦拭弥留在眼角边上的汗水。

 

他听见黑子轻轻说了句,青峰君我们赢了。

 

等他们好不容易爬上岸来,身穿粉色拉拉服的桃井,风一般哗啦啦地将凯旋归来的两人扑倒在地。她的表情显得尤为兴奋:“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赢。”

 

被桃井撞得头昏眼花的青峰,毫不掩饰地表示了厌恶:“重死了五月你这家伙快走开。”

 

“不好意思桃井小姐,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五月快放手,也不看看阿哲都被你勒成怎样了。”

 

“阿大真讨厌,”桃井恋恋不舍地放开他们,先他们一步站了起来,看着两人软趴趴的疲惫模样,又忍不住伸手将他们一并拉了起来,“我就说吧,阿大和哲君的默契绝对是全世界无敌的。”

 

满足、高兴、欣慰,种种情感伴随着光与影的流动在桃井脸上逐一掠过。夏日的剧目在这时已然上演到了尾声——聒噪的蝉鸣、混杂着泥气的青草味,湖畔边上迎风摇曳的矢车菊——这些象征着盛夏的种种,在烈阳的蒸发下现已消逝得了无踪影。而那些蛰伏了一整个夏季的爱恋终于浮出水面,在遥远云端连绵成海,奔流而下,然后狠狠涌向心房。

 

——阿哲,我们赢了。

——下一次我们还要继续赢下去。

 

——我想和你,继续拿好多好多个冠军。

 

……

 

这座王国的冬季总是来得无声而迅猛。

 

彼时金钟儿的啼叫还未成为秋日绝响,彼时南天竹的果实还悬挂在枝间垂吊下一抹抹娇艳的红,彼时青峰大辉还站在海水边上笑嘻嘻跟对方说着明天再见的告别话语。彼时夏日的影子还没跑远,彼时冬日的脚步还是那么的迟缓。

 

冬天是从一夜之间闯进来的。

 

此时积雪刚好堆到了脚踝的高度,港口的船只纷纷搁浅靠岸,海水表层结起了冰,于是乎,冰封的海平面便将这座向水而生的王国短暂地,与世隔绝了起来。皑皑白雪让人分不清原野与田地的界限,火树银花,银装素裹,走在枝桠底下一不小心就会被落下的雪沫砸中。

 

大雪降临前的那天晚上,黑子提醒青峰说从明天开始不必再来找他。大雪会在这里耗上一整个冬季,从城堡通往海港的道路只会变得愈加艰险。青峰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来找你,黑子思忖片刻,回答说等来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

 

青峰不甘心地撅起嘴,说我可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整个冬天都不能跟阿哲见面的话,我会受不了的。

 

——不是还有桃井小姐在城堡里陪着你么。

——可是城堡里又没有阿哲。

 

黑子被青峰孩子般的发言逗笑了,唯有在这种时候两人的年龄差才会显露出来。黑子伸手揉了揉青峰的头发,发梢短又硬的,像极了那些带刺的向阳植物:“青峰君请别再闹别扭了,冬天很快会过去的,到那时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我可忍受不了阿哲那么长时间不在身边。

——如果阿哲不在身边的话我会活不下去的。

 

“什么都不能干无聊死了。”

 

“才不是什么都不能干,”桃井将坍塌在地的书堆一本本收拾好,分门别类放在了不同的书架上,“阿大你课文都背完了吗。”

 

青峰的声音从书库的最后一列书架传来:“有那时间背书我还不如去睡觉。”

 

哪怕明知对方看不见,桃井还是露出了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这点大概也在今吉的预料之内,所以他才会拜托青峰跟桃井一块整理书库,而不是另外找人来看管他在房间里背书。

 

“发光发热的时候到了,谁让你全身上下唯一的可取之处也就那么点身高。”

 

女孩子的身高够不上顶端的书架,作为桐皇里身高担当的若松凑巧又接手了个急需外出的任务,这样一来,只比若松矮上一公分的青峰自然就沦为帮忙的不二人选。青峰初始觉得麻烦,后来还算是勉强答应了。哪知道若松临出门前一句随口的嘲讽,就这样成功惹怒了他。两人半打闹半认真性质地在那争执了半天,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低头。最后还是年纪最小的樱井,战战栗栗地叫来连续三晚通宵的今吉,事情才得以完美解决。

 

青峰和若松这么闹腾一番,上午的时间就这样被耽误过去了。待两人将书库完全整理好,已经是日落西斜的黄昏时分了。青峰打开窗子,嘴里吃着樱井特意拿来犒劳两人的点心,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不知道阿哲现在在干什么。”

 

“这已经是阿大你今天第五遍说这话了,”桃井走过去,在化开了一片薄雾的窗户上顺手写起了黑子的名字,“这么想念哲君的话,干脆就直接跑去见见本人如何。”

 

“就算去了阿哲也不可能在那吧。”青峰见状,也不甘示弱地在窗子稍高一点的地方描了几笔黑子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看上去比桃井的要差远了。青峰瞅了几眼,大概自己也觉得不满意,就趁着桃井一个没注意把下面的名字擦掉了,才回过神来的桃井气得直跺脚。随后意犹未尽的他又在黑子名字靠左的位置添上了自己的名字。

 

Aomine Daiki。Kuroko Tetsuya。

 

两人的名字被濡湿的雾气包裹着,白茫茫的,又潮又模糊。

 

“我倒觉得哲君还挺喜欢那地方的,”桃井懒得跟青峰计较下去,端着碟子往外走,“而且就算哲君不在,你也没吃什么亏不是么。”

 

她说哲君也一定很想见到你吧。

 

前往海港的路上青峰走得又快又急,天色黑得早,灯盏在他手中好好提着,微弱火光只能小范围照亮前方的道路。斜逸的枝桠在他衣衫上划开了一个小口,但他没去理会。

 

桃井的话语一遍遍回响在耳畔。

 

——阿大你不觉得哲君总是一个人么。

——总是一个人在礁石上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

 

——总是一个人的话。

——不论是谁都会感到寂寞吧。

 

青峰为了抄近路,在一个小山坡的入口拐了上去,那山路七拐八弯的弄得他有些头晕。连日来的大雪将整个山头装扮成了一座雪白色的囚牢,似乎往哪望去都探不到尽头。好在这捷径青峰也走过好几回了,加之那连野兽也会相形见绌的敏锐直觉,让他倒不至于一下子就分不清东西南北,没了方向。以前黑子就调侃过说,要是将青峰君和斗兽场的野兽一同放进山林,搞不好最后青峰君比那野兽还要更快逃出来。青峰当时听了,满怀得意地接了句可不是么。后来见到黑子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才反应过来搂着对方抱怨道,混蛋阿哲干嘛要拿我跟动物去比。

 

这捷径当初是青峰先发现的,那时他牵着黑子的手,硬是绕了半个钟头也没绕出去,黑子疑心他不认得路,提议说要沿路返回,然后他就把黑子的手举到嘴边,吻了吻,笑笑咧咧地说着阿哲你就相信我吧。

 

——阿哲你就相信我吧。

——英勇的青峰骑士会把你安全护送回去的。

 

——青峰君你听说过廉耻这两个字么。

 

山顶上有棵异常挺拔的雪松,顺着这棵雪松往下走,再朝右拐一个小弯,就能很快抵达黑子常呆的浅水岸边。每回青峰去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了,每回青峰回去的时候他都会笑着目送他远离。

 

——阿哲你还不回去么。

——等你回去以后我就回去。

 

在没有光的雪夜里行走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被青峰随手拿出来的灯盏早就灭了,他没那耐心重新燃起火,只好靠着苍穹之上那些零星的星光走完余下的路程。人迹罕至的雪夜深山,连秃鹰乌鸦都会嫌其死寂的不祥之地。除了青峰踩在雪地上那轻重不一的簌簌雪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其他声响。

 

太过黑暗或是太过静寂的地方总是容易让人心生畏惧,一些平日里不曾有过的念头此时惶惶然萌生,争先恐后地袭向青峰。这些不安情愫纷扰繁杂,在心底里暗潮汹涌,扩散成原。

 

比如说如果阿哲不在那该要怎么办。比如说如果阿哲并不希望见到自己该要怎么办。比如说如果阿哲不再在他面前出现了该要怎么办。

 

满腔的不安化作漫天疾风,打着旋涡,渗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感。

 

歌声在这时悠悠响起。

 

清澈又轻柔的,只属于古老一族的言语。青峰当然知道唱歌的人是谁。

 

那歌声带着魔法,仿佛镀着层光,歌声所及之处,万物生辉。此前的那些迷惘那些恐惧,那些漫天漩涡疾风,被逐一击垮,消融在歌声里头,直坠云霄。

 

前方视野逐渐变得光亮,歌声里裹夹着一潮又一潮的海浪声响,青峰折断最后一根逸出的细嫩树梢,终于见到了这些天来心心念想着的人儿。那个人坐在礁石上,背对着自己——像十年前初相遇时的一样——月光溶溶,照得他的肌肤愈加透明,冰蓝色的尾鳍浅浅地在发着光,这换作白天时候可发现不了。

 

树梢折断的声响让礁石上的人回过了头,先是一愣,然后再是一阵愕然。青峰快步疾走着,有雪沫溅了上来,被他握在掌心里摁碎了。

 

“青峰君慢点。”黑子怕他摔倒,顾不上惊讶,连忙喊了出来。

 

能看到这家伙惊慌失措的表情,青峰在心里不无得意地想,自己算是赚到了吧。

 

“所以呢,青峰君你到底是为什么来这里。”

 

“当然是为了来见你。”

 

“……”

 

青峰的外套在穿过山林的时候划破了,里面的羽毛轻飘飘地飞了出来,有几絮还黏到了他的嘴角边上。看着对方这样一脸风尘仆仆夹杂着狼狈,黑子忍不住吐槽:“这样破破烂烂的样子说着这种话,可是一点都不帅气。”

 

“青峰君…”

 

然而那头黑子话还没说完,青峰就不容分说地把他揽入了怀里,唇瓣擦过黑子的左脸颊,凉凉的鼻尖蹭着他的脖颈,鼻息又急又重:“终于见到你了阿哲。”

 

黑子抬起手抚上了他的后背,对青峰的举动感到意外却不觉荒唐:“青峰君你这是怎么了。”

 

“就是突然想到如果阿哲不见了,我大概会非常非常地难过。”

 

“所以阿哲你不要离开好不好。”

 

“这都是些什么话,”黑子哭笑不得,但还是给予了对方肯定的答复,“放心吧青峰君,我不会离开的。”

 

“真的吗。”

 

“真的。”

 

青峰这才肯松开黑子,脑袋因为奔跑而变得乱蓬蓬的,表情仍是一脸的心有余悸。难得青峰君也有这样心情低沉的时候,黑子看着对方落魄的模样觉得他就像头受伤的小狮子,张牙舞爪地建构起了坚不可摧的堡垒,独独朝向一人开放。

 

这样心甘情愿而又死心塌地地等着谁前来攻破。

 

青峰出门前就只穿了件薄外套,黑子听着他的声音从无精打采变作成了精神奕奕,又从精神奕奕变作成了哆哆嗦嗦,心中顿觉不妙,连忙找来一件棕色的大皮衣盖在他身上,又四处捡来一些树枝简单搭构成支架,尔后手指一挥火焰腾腾燃起。

 

皮衣很大,就算两个人盖上也绰绰有余。青峰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了右边的位置,示意黑子钻进来。黑子没有推辞,钻进去的时候额头不小心撞到了青峰的鼻尖,青峰揉着鼻子咋呼了句好疼。

 

温暖的焰火在眼瞳里跃动着,烟雾寥寥升起,扩散成银灰色的天与海。青峰没由来感叹了句呆在这挺好的。

 

“这里确实是挺好的。”

 

“对啊,这里空气又好而且景色也漂亮,怪不得阿哲你老是呆在这不肯走。”

 

“抱歉青峰君,我的意思是,”黑子侧过头,视线对上青峰,温润月色与那明亮火焰照得他的脸庞光鉴可人,“跟你一起呆在这挺好的。”

 

这里的空气很甜这里的水很美,这里很安静这里很适合一个人唱歌,但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着你。这里是我第一次将名字告诉给你的地方,这里是你第一次叫唤我名字的地方。我们的相遇,我们的再度相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所以我怎么能不喜欢这里。所以我怎么能不喜欢你。

 

“青峰君我喜欢你。”

 

“……”

 

青峰觉得眼前仿佛有着烟火接踵绽裂了起来,亮黄色的灿红色的炫蓝色的五光十色,怎样都放不完,轰轰爆破声击得他耳鸣——听不见任何声音,唯独只捕捉到了那句我喜欢你。

 

“阿哲…”

 

这场蛰伏了一整个夏季的爱恋,终于剥下了坚硬的外壳,裸露出了最最柔软的部分。我喜欢听你唱的歌。我想要和你继续拿好多好多个冠军。我忍受不了你那么长时间不在身边。我想见你。我没由来地担心你会消失离开——原来,原来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

 

青峰大辉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着黑子哲也。

 

“阿哲…”

 

青峰又念了一遍黑子的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

 

他们在交换一个安静绵长的吻。

 

幸好雪夜漫漫。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

 

花发草长,柳绿莺啼,春天处处孕育着生机。

 

青峰那晚在浅水岸边呆了一宿,第二天醒来就遭上了感冒。黑子笑话他活该,谁让他穿着件薄外套就这样没头没脑跑出来了,青峰拖着浓重的鼻音闷声闷气反驳说,还不是因为你把大衣都抢去盖自己身上了。

 

我说,阿哲你的睡相未免也太糟糕了吧。

 

青峰那头还在喋喋不休抱怨个没完,黑子这头就已经将最后一丝焰火熄灭,气鼓鼓板起脸二话不说地将某人强行遣送回宫。

 

从冬天到春天的过度其实也就是一转眼的事情。

 

自那晚以后青峰再也没尝试过偷偷外出,一方面是因为黑子说余下的时间里他要回去一趟人鱼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今吉大幅度增加了给他分派的任务让他着实抽不出空来。青峰抱怨这些事情平常不都是由哥哥们做的么,今吉推推眼镜,讳莫如深地笑道反正青峰你学学这些东西又没坏处。虽说刚确定关系的恋人都倾向于没天没夜地腻在一起,但对过往十五年人生恋爱经验全无的青峰来说,光是一个浅吻就够他喜滋滋乐上一整个冬天了。

 

所以说这年冬季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难熬。

 

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再见到黑子的时候地上的积雪都已化作成水浸润到泥土里去了。想起临别前那句等来年春天冰雪消融的约定,青峰在心里暗暗感叹道阿哲果真诚不我欺。

 

黑子给了青峰些许种子,要他学着自己的样子将它们埋进土里。青峰将那种子往掌心里一放,把玩着往上抛了好几把,漫不经心回应道这边的土种不出花来吧。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黑子催促着半天没动静的青峰,“青峰君请别再在那儿干站着了。”

 

青峰拿着小铲子走到了另一边,那铲子造型怪可爱的,但和他那远比常人高大的体格着实不怎么搭,弄得他疑心这是不是黑子故意耍他的恶趣味:“话说这是什么种子。”

 

“这是矢车菊的种子。”

 

“干嘛要种这种哪都有的花。”

 

“矢车菊很好看不是么。”

 

“好看是好看…”

 

真是的那人又停下手脚开始发呆了,如果其他事情上也能像训练时候那样专注就好了。黑子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里琢磨着果然还是应该让桃井小姐过来帮忙:“青峰君你知道矢车菊的花语吗。”

 

“不知道。”

 

“请不要这么快回答我…这好歹也是国花,青峰君你也稍微上点心吧。”

 

“我只要对阿哲你一个人上心不就好了么。”

 

青峰满不在乎地丢过来这么一句,腔调寻常得很,显然本人并不认为这话有任何不妥之处。反倒是黑子,听到这话后耳根红得发烫,视网膜里炸开了白花花的一片,既炫目又眩晕,他握着那小铲子,握了好久好久地,还是难为情得想要将自己跟着种子一道埋进土里。

 

可恶,想不到这个笨蛋的情话技能竟然点得满满的。

 

“阿哲我弄好了。”

 

青峰扔下铲子到水里洗了把手,看见黑子正背对着自己蹲在那一板一眼地埋着土,像听不见自己的话似的。一瞬间青峰觉得自己被那种子比了下去,便轻手轻脚走过去,恶作剧般地从后面抱住了自家恋人。黑子被他吓得不轻,转过头找到了那个既炫目又眩晕的光源,又是一阵恍惚,后者趁他发呆的功夫飞快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怎么了阿哲,是又被我迷住了么。”

 

黑子思索片刻,还是决定重新换个话题:“对了青峰君,你等下回去的时候帮我捎个东西给桃井小姐。”

 

“是什么东西。”

 

“人鱼一族的水晶,”黑子跟着也去把手洗干净,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个精巧的小礼盒,“上一次说起的时候她好像挺感兴趣的。”

 

“啧,女生就是喜欢这些玩意,”青峰兴致缺缺接过礼盒,皱着眉觉得分明就有哪里不对劲,蓝色的眸子眨了又眨,半晌,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那我的份呢。”

 

“什么。”

 

“我的份呢,”青峰伸出左手,目光直勾勾看向黑子,笑容得意又狡猾,“只给五月一个人也太偏心了吧。”

 

原以为对方会拿自己没辙,会吐槽自己孩子气,会郁闷得无话可说,或是会嫌自己无聊,敷衍着答应下次把礼物带来——就是,就是没想到下一秒对方会早有准备般地掏出另外一个礼盒,在自己面前,伴随着笑意,郑重又珍重地打开了盒子。

 

里头并列放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这样你满意了么。

——我最亲爱的青峰骑士。

 

青峰嗫嚅着,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刚吐出嫩芽的枝桠在阳光里微微发着颤,那些影子晃到他手背上,晃得他的手指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本来想着过些日子再给你的,不过现在这样也没关系了。”

 

黑子看着一脸发懵完全状况外的青峰,没把握自己的话是否被对方好好接收到了。他故意顿了好几秒,在确定对方真的还没回过神来后,忍不住叹了口气,随之伸手拿起礼盒里头位置靠左的那枚戒指。

 

青峰就是在这时候猛然回过神来的。

 

他飞快按住了黑子胳膊,目光示意他将戒指放回原位。然后趁黑子放回戒指的期间,嗖地一声立刻就取下了靠右位置的戒指,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镜头不知道加快了多少倍。

 

“怎么能让阿哲你一个人把帅气的事情全做光了。”

 

青峰忽然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么一句,但黑子随后很快就明白过来了——青峰在黑子面前屈膝在地,宛如中世纪里向君主宣誓效忠的骑士。他的手里没有银光闪耀的长剑,却拿着比那长剑还要耀目千倍万倍的戒指,这戒指由人鱼族的水晶晶石打磨而成,透着水盈盈的好看色泽,全世界绝无仅有。青峰小心翼翼地托着对方左手,屏住了呼吸,然后带着又骄傲又羞赧的神情,郑重其事地将戒指戴入到了黑子的手上。

 

那枚戒指牢牢套落在黑子的无名指上,像是深深镶嵌在了他的肉里,尽其一生都无法再将它取下。

 

“阿哲,跟我一起回城堡吧。”

 

“好。”

 

……


003.

喜欢上你是这辈子最棒的事情。


 

FIN.


评论(3)
热度(5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雾抹 | Powered by LOFTER